神医张

莫*恩

无论干啥行当，人只要一出名，人们就把他的真名给抹掉了。“神医张”就是一例。
　　“神医张”在裕门镇，被尊为医术第一。
　　之所以第一，一是他医术精湛，能根据人、地、病、时等不同条件而精心诊断，审慎用药，常常能起死回生。二是他的秘制“锁阳固精丸”，疗效如神，专治男人阳痿。
　　锁阳，是西北一种神奇而名贵的纯天然沙生药材。肉质寄生草本，茎圆柱状，色深褐，有鳞片，柔软肥润，断后有粉性。生长之处不封冻，落雪即融。冬季采挖效果最佳，有“三九三的锁阳赛人参”之说。据《本草衍义》载，可大补阳气，益精血，兴阳润躁，养筋滑肠。凡阳气虚损，精血衰败者珍为要药。
　　“神医张”乃中医世家的后人。幼年曾读私塾，通文墨，但无意功名，生性嗜医好药，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但有疑难杂症,便是十日不寝不食也要将它研究出来。“锁阳固精丸”是他受民间药方的启发，不断总结改进，秘制成的丸剂，以其特殊的疗效相传如神。“锁阳固精丸”的药方，“神医张”是公开的，但药引子却是保密的。有药方无药引功效减大半。这其中奥秘只有“神医张”清楚。
　　他栖身之所为镇西一镂花独门小院，院中三间海青瓦房。院门悬挂一匾：张氏济生堂。院后是苍茫空阔的锁阳地。他上无兄下无弟，也没有亲戚朋友。生得麻秆似的，瘦高。光头。挺丑。四十来岁还没结婚。正经人家的闺女看不上他，长得丑的女人他也看不上。
　　“神医张”行医从不拿大，不分贵贱，只求为人医病。所以口碑甚好。他不收徒，也不不雇帮手，少言。白天没病人时，要么读书，要么出去挖锁阳。夜里关了门，一人制药。封丸。
　　这些年，“神医张”最爱的是到子阳街兴风楼听戏。听戏也只听小菜花的。
　　小菜花乃外地一名伶，有说她是一暗门妙女，也有说她是逃难逃至裕门镇的。她年芳双八，姿色绰约，肤若凝脂，面如莹玉。她有一付金嗓子，以善于演唱著称。珠喉乍啭，婉约之声若柳外莺语。一时间，子阳街热热闹闹，官商人家子弟送贴求见，意在争为小菜花破瓜之荣。在镇孙大财主的阔少仗权势***小菜花后，其他人才不敢再作他想。“神医张”见小菜惊遇仙娥，着迷不已。虽不能染其身，食色也之幸也。每逢小菜花的场，他必到，痴痴地看，到了有彩口时，运足气叫一声“好！”大把大把地扔钱。这样一来，原本殷实的家境，除却吃喝，所剩无几。
　　这天早上，刚开店门，如花似玉的小菜花走了进来。“神医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仓猝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小菜花款款坐在“神医张”面前，掏出一捆钱放在桌上，轻启朱唇：“治好男人那种病够不够！”
　　面对自己朝思暮想却又不可能成为妻子的人，“神医张”的心理不知是酸，是苦，是痛，是涩，是喜……想说话又找不到话头儿，坐在那里干着急，一颗颗汗珠子流下来。
　　在小菜花难为情的叙述中，神医张”知道大财主的儿子在小的时候，阳物被蝎子哲了一下，不管用了。
　　“神医张”眉头蹙了一下，看着小菜花，良久，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进屋拿了一包药出来，说：“三个月见效。”
　　“谢啦！”小菜花起身，裣衽，走了。
　　呆坐许久，“神医张”突然扇了自己一耳光，狠狠地说了一句：“作孽！”
　　打这以后，“神医张”整天心神不宁，没了精神气儿，没了原来的沉稳劲儿，济生堂的事也不管了，他每天就做一件事，就是风雨无阻地去兴风楼听戏。有几次，他想叫住小菜花，把衣袋里的东西交给她，刚张嘴就有了悔意。他矛盾呀，他不想让她被别人破身，他又不想败坏自己的医德。这事儿成了一个秘密，成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他憋得难受。
　　此后月半，裕门镇解放了。孙大阔少被Zhengfu{MOD}枪毙。孤家寡人的小菜花成了地主婆。“秘密”被带进坟墓，可“神医张”胸中的块垒却犹如山崩地裂般地翻腾着往外涌，以德为立身之本的行医准则时时在拷问着他，常常做噩梦。在接二连三的运动中，穷困潦倒的“神医张”没有占上边，小菜花却被批斗，游街。开始，“神医张”十分好奇地参加批斗会，当他看见红卫兵把一双臭鞋和一块拴着细铁丝的大木牌挂在小菜花脖子上的时候，心揪了，从人群里跃上台，取下小菜花脖子的木牌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连连说：“我是破鞋！我是反***家属！”台下一片哗然……
　　小菜花狠狠地盯了“神医张”一眼。这一眼，带着恨，含着怨，夹着怒，直盯着“神医张”浑身上下一阵酥软，一阵哆嗦。“莫非她知道秘密？”他心理想。
　　“神医张”的冲动，让小菜花脖子上挂了更多的破鞋。就这样 ，批斗会结束后，小菜花一边敲着小锣，一边喊“我是破鞋”，游了裕门镇四关八街。当晚，她用那根串破鞋的麻绳，吊死在监房。
　　白天劳动改造，晚上写检查的“神医张”闻之大恸，捶胸大叫：“作孽呀！作孽！”
　　入夜，“神医张”偷偷溜进乱石岗，把破席卷着草草掩埋了的小菜花背回家，洗尸、穿衣、大殓……在院后祖上的坟茔地掩埋。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没有立碑。
　　自此每年小菜花的忌日，他都去扫坟，烧纸。一坐一天。每天晚上都做着同样的噩梦，每次哇哇叫着从梦中醒来，都是一身冷汗。梦中，小菜花在历代祖先面前哭诉他的罪状。
　　如是数年。有一天，人们突然发觉“神医张”好久未见。进其屋，看到一纸遗书和一本手书药方。遗书中言小菜花看病，他因心起邪念只给药未给药引，导致她至死都是处女之身。行医者，应以济世活人为天职，以德为立身之本，以贫富贵贱无别为之心正，以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为度，他愧对小菜花，愧对祖先，愧对医德。他要去还债。特嘱药方献给Zhengfu，“锁阳固精丸”的药引是行医者的头发炮制的炭灰，中医谓心主血，发为血。
　　至此，人们方知“神医张”死了，也恍然大悟“神医张”为何早早秃顶。
　　这一来，关于“神医张”和小菜花的种种议论成了裕门镇人的谈资。谈论归谈论，对“神医张”的功绩和医德，《裕门镇志》还是有记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