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苇湖（小说连载-20)

瘋***吉

遥远的苇湖（小说连载)

沈启良委屈极了。在那样的压力下面，自己没有变节，没有作***，没有说你何军辉给富金山抄作业，这已经是相当的勇气了，你还能要求我怎样？你还能要求我旗帜鲜明的声援你，和工代表做对吗？那结果会是什么，你不想，我能不想吗？可是，你看你小心眼的，为这事竟然还就不理睬我了，跟我赌气似的，在各个方面又开始了明显的对抗和较量，多没劲啊，还好朋友呢，整个自私分子，只顾自己。

沈启良心情烦躁的度过了那漫长的十多天，期末考试完，他不跟任何人说一声，就跟爸爸妈妈回上海探亲去了。

在边疆三年后，再度回到上海，沈启良的心一下子开朗起来，激扬起来。那摩天大楼，那十里南京路，那时尚与文化，随它哪一阵风吹来，沈启良都从毛细孔里感到了亲切和活络。说着上海话，到大世界白相白相，去外滩轧轧马路，那霓虹电闪，那呼啸喧闹，哪里是小小西北县城可以比拟的呢？更令沈启良开心的是，泡在里弄图书室里，各色杂志报刊，传递着最新的斗争信息和思想热潮。读着那一条条一篇篇充满战斗**的文字，沈启良热血贲张，恨不能马上杀向战场，与一切丑恶地富反坏右分子决一死战。

到爷爷家才三天，里弄向阳院的红小兵领袖就找到沈启良，拉着他参加政治学习，学习最新斗争精神，并参加了一场大批判会，批判一个走街串巷的卖鸡毛糖的浙江义乌人……

那政策水平，那斗争方式，那伶牙俐齿，让沈启良大开眼界。在上海的一个多月，仅仅批判大字报，沈启良就写了五张，而且是真正的大字报，用毛笔蘸着墨汁写出斗大的字，就一溜烟的贴在了里弄楼房的宣传墙上。评《水浒》批宋江，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复辟，批湘剧《园丁之歌》，批现代大儒走资派……

上海如火如荼的斗争生活，让沈启良几乎忘记了大西北，忘记了小伙伴，也忘记了苇湖和一切的不愉快。然而，生活就是那么无情，当火车一声长鸣呼啸而去的时候，沈启良才如梦方醒，才不得不回到痛苦不堪的现实，想起那令人头疼不知如何面对的何军辉。

火车轰隆轰隆的过长江跨黄河，昼夜不停的穿过古都西安，行驶在无垠的戈壁大漠上。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天空的颜色也越来越灰暗，沈启良的心也灰暗到了极点。

为啥，我要离开大上海，走向那遥远的苇湖呢？

沈启良想不明白，大西北有啥好，吃不上大米饭，更别说那鸡毛菜馄饨和生煎包子了。在大西北的早晨永远是苞谷面糊糊，简直难吃死了，不到中午，肚子就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唤，还有那厚厚的锅盔，黑硬的咬都咬不动。一年四季，难得吃一次鱼，冬天更是可怜，成天是土豆洋芋蛋，再就是大白菜……这些都算了，文化沙漠和思想虚无，让沈启良简直不能忍受。全县唯一的一所小学校，竟然连个图书室都没有。像《人民日报》这些全国性大报都要延迟三五天才可到手上，更别说《中国少年报》了，十天半个月以后才看得见还是正常情况，报纸消息，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马后炮或者走过场，这样的斗争，哪里能够跟上全国潮流？哪里像大上海，随便打个喷嚏，全国都会感冒。

爸爸妈妈当年为啥要一腔热血奔赴大西北，放着好好的大城市不干，偏偏去支边，真是糊涂到家愚昧透顶。沈启良开始不满父母的做法，他们一时冲动，毁了他们自己不说，也连带着把儿女给彻底埋葬了……

沈启良不想想了，他也不能想清楚，他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清楚明白，他又怎么可能把父辈在1958年大跃进放卫星**中的**澎湃所做出的一切决定理解融化呢？唯有睡觉，只有睡觉。只有赶紧爬在座位下面，睡他个昏天黑地，这五天四夜的长途跋涉才可能是个尽头。

开学了，报完到，沈启良不得不投入到每年一度上课前的劳动中。升入五年级了，是小学的最高年级了，成为大哥哥大姐姐了，因此，这次的劳动强度也是最大的。学校规定五年级学生必须每人每天脱土坯200块。200块呢，我的妈呀，这怎么完成得了？

在学校操场的尽头，围墙脚下，沈启良、何军辉他们开始脱土坯了。

85x28公分的土坯模子，是用一公分厚的木板做成，中间一层挡板，一次可以脱出两块土坯。一堆黄土，一只水桶，地面是脱坯师傅指导学生们自己搅拌的一滩泥巴。反复地摔打，不停地糅合，黄土和水充分搅和，搓揉成光滑没有泡泡的泥巴，然后使劲地用双手捧着，往模子里摔打压实，磨平，然后，端起这压死的两块大土坯泥巴，使出全力，奋力一扣，两块有棱有角的湿土坯就摆放在了空地上，任阳光照耀自然风干……

一次次的机械劳动，一次次的翻搅摔打，才脱了十来块，同学们就个个精疲力竭，浑身酸疼，那细细的胳膊，不出三天就肿的像个小馒头似的，可每天的劳动任务却叠加着成为负数。

第一天拼尽全力，浑身湿透，沈启良才脱出146块土坯，第二天118块，第三天就死活超不过100了。看那一滩滩的黑泥巴，沈启良恨不能一头栽倒在上面睡他个天翻地覆。

才三天，何军辉就累得喘不过气来，心脏跳得咚咚直响，第四天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劳动现场，吓得叶老师赶紧派程东风叫来了何军辉妈妈，送到了医院。一张病假条，宣告何军辉劳动结束，他在家里休养生息了。

沈启良越想越烦躁，越干越气愤。凭啥我就要干这死沉累人的活？这是啥劳动，简直是劳改！何军辉可以倒下，罗长生可以不参加劳动，我为啥不能？沈启良开始消极怠工，开始怨天尤人。但是，每当工代表视察的时候，沈启良都会拼命去表现积极表现能干表现吃苦……

罗长生从开学就没参加劳动，他跟徐老师到市里学习一个舞蹈节目去了，这是个蒙古族独舞《草原雄鹰》，其间的空翻技巧要求很高，宣传队里只有罗长生做得来。而抖肩、展翅、跳跃也非常漂亮高难。当他们赶回学校时，学校的劳动已经结束，开始上课。

何军辉没有想到，病休后回到教室的第一天，同学们这样欢迎了他。

一粉笔盒白灰放在教室门的方框上，何军辉一推门，白灰洒满一身，狼狈的简直像个逃兵。正当何军辉想发作喝问，沈启良站在座位上阴阳怪气的大声叫道：学习是英雄，劳动是狗熊。一语即出，向阳、富金山等同学便齐声高呼：学习是英雄，劳动是狗熊。狗熊回来了！

一向正义的程东风此刻就默默的不声不响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何军辉看着沈启良那亢奋到变形的眉眼时，他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转身跑出教室，扑向一棵柳树，捂紧嘴巴就在那里哭啊哭……

一个上午，没人理睬何军辉，只有罗长生不明就里怯生生的陪着他，不说话，那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他那黑亮的眼睛。

回到家，哭着给妈妈讲了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气得妈妈带着何军辉来到教室，给了沈启良一记耳光，然后，狠狠地教训了一通那些捣蛋的同学，就去找叶老师了。

妈妈走后，教室里安静极了。程东风和罗长生率先跟何军辉絮絮叨叨，女生也开始恢复正常与何军辉说话，富金山慢吞吞的走到跟前，拉了拉何军辉的衣袖，送上一个笑脸，何军辉便伸手拉了他一下，两人都腼腆的笑了。

但是，当沈启良走近何军辉的时候，何军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教室。那一刻起，何军辉和沈启良断绝了往来……

b****0

太长了 太长了